鏡魂記

「這已經是這個月第三個了。」聽到宅外哭泣的聲音，陳仲躬嘆了口氣。他才搬來洛陽沒多久，就聽說這大宅第有口可怕的深井，原本以為這只是個傳說，沒想到真的接二連三有人溺死在裡面。

聽當地人說，雖然每年都會有幾十個人掉到井裡，卻沒人敢把井封起來，一來是怕惹禍上身，二來是曾經有人真的鼓起勇氣想要封井，卻總是遇到意外事情，要不就是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壓力，還有個人說要封井，才剛走出門就下起傾盆大雨，但轉身回頭卻又立刻放晴，嚇得他不禁打起冷顫。
　
陳仲躬雖然害怕，但他的盤纏已經全部花在這棟宅子，他也想將宅子轉賣，但當地人哪會跟他買呢？無奈只好繼續住下來，不過聽說掉進去的幾乎都是女子，幸好他孤身一人，至少不用擔心家眷的安危。
　
陳仲躬天天都在家裡念書、寫作，只希望有朝一日能夠被推薦進入朝廷，剛來洛陽的時候，他曾到某個負有文名的前輩府上投了名刺，前輩親切地接見他，但看了他的詩後，卻皺了皺眉頭，思考半晌後跟他說：「小老弟，你的資質不錯，詩卻差了那麼一點，不要緊，你還年輕，在洛陽好好磨練磨練。」
　
「磨練」這兩個字說來容易，做起來卻像是無頭蒼蠅。只見陳仲躬想破了頭，磨掉十來條墨，揉了無數份紙張，總是找不到「那麼一點」到底是在哪？半年過去了，雖然生活還不成問題，但連他自己都看得出來一切毫無進展，在還沒寫出令自己滿意的東西之前，哪敢再去叨擾前輩呢？他在房內越待越悶，決定到外頭走走。
　
其實這大宅的庭院恬靜幽雅，屋子雕樑畫柱，木材怎麼看都是一時之選，要不是那口井，絕對不是他負擔得起的價格，只是當初買的時候怎麼都沒想到這點，反而還以為洛陽紙貴只是道聽塗說而已，直到現在才明白，沒有滿腹墨思和才情，還真的難以生存哪！陳仲躬一邊走著，順口吟了幾句崇拜的詩人的詩句，卻沒發現自己正走向那邪門的井口。
　
當他回過神的時候，已經半身傾向井內了。
　
要不是外頭迎神，突然放了鞭炮，他可能就這樣跌了進去。陳仲躬雙手使力一撐，向後跌坐在地上，流了滿身冷汗。他全身無力地坐了半晌，想不透自己到底是怎麼來到這兒的？

這時，他突然靈光一閃，就在他差點墜井前，似乎從井內看到除了他之外的身影。「難道真有鬼物？」

他躊躇了半天，最後轉念想：是不是這樣畏縮，才讓他無法突破呢？憑著這股勇氣，他奮力站了起來，走回井旁往下一看。水光中除了他的臉之外，真的還有一個女子清麗的影像。「唉呀！真的是有人影呀！」陳仲躬心中暗暗吃驚，急忙逃離。
　
他滿腹疑問的向街坊鄰居探聽，是不是可以幫忙驅鬼？沒想到問了兩個多月，卻沒有人願意解決這個問題，有人還回答他說：如果大家有能力早就去收服她了，哪輪得到他這外地來的書生呢？最後陳仲躬摸摸鼻子，回到房裡繼續讀書，也不敢再到庭院裡亂逛了。
　
年中以後，天氣漸漸乾旱，中秋已經近在眼前，卻沒有一點轉涼的跡象。尤其是晚上又悶又熱，總使人左翻右覆，難以入睡。

就在一個輾轉反側的夜晚，當陳仲躬半夢半醒之間，突然有個聲音傳了進來：「敬元穎請求拜見相公。」

就在他隨口應了一聲之後，突然有股寒意從窗戶滲了進來，讓陳仲躬打了個哆嗦，睜眼一看，嚇得臉色發白，井裡的女鬼就站在床前，對他微笑。
　
「陳相公，您先別怕，我不會害人的。」女鬼的臉一垮，嚶嚶哭了起來。奇怪的是她的形象跟著不斷轉換，就像是許多人集合在她的身上一樣。窗外的月光透過她一閃一閃的，讓陳仲躬眼花撩亂。
　
「你殺了那麼多人，怎麼叫人相信？」他勉強擠出這句話。
　
「這口井從漢朝開挖之後，就住進了一條毒龍。我是在本朝的初年墜井的，這條毒龍愛喝人血，我就被他逼著害人，原本每年在人間的龍都要被徵召上天，這條龍卻總是藉故不去，直到今年大旱，他再也沒有推託的理由了，我才能出來請您幫我的忙。趁著毒龍不在，井水乾涸的這幾天，快請人來挖吧！如果能將我拯救出來，我願意一輩子奉養相公，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情。」
　
隔天他醒來覺得頭痛欲裂，卻仍然記得那一番話，半信半疑之下決定先到井邊看看。沒想到井水真的乾涸了，像是從來沒有水一樣，他趕緊託人到城外請了對這口井一無所知的壯丁，用繩索攀下去挖掘。
　
過了幾柱香的時間，「噹」的一聲，請來的工人放下鏟子，用手扒著土地，挖出一面七吋七分長的銅鏡。陳仲躬用水把銅鏡清洗乾淨，拿在手裡，一股就是這東西的感覺湧上來。

陳仲躬急忙付錢給工人，把他打發走之後，回到房裡，好好地將銅鏡放在案前，焚香祭拜。到了晚上，打更的聲音一響，敬元穎就從鏡裡走了進來，對著陳仲躬盈盈一拜：「謝謝您從泥濘中將我救出來，我是古代師曠所鑄十二面銅鏡的第七面，當時每面鏡子都按照日月時辰來打造，因此我是七月七日的午時鑄造的。在貞觀初年的時候，一個丫鬟不小心把我遺落井裡，毒龍逼人的毒氣把我變成他的奴隸，幸好相公正直相救，我才得以重見天日。但是現在間來緊急，請相公明天一早立刻遷離此地。」
　
「遷離？明天一早？這……怎麼這麼緊急呀？我的財產全部花在這棟宅院了，要我搬家，我也無處可去了呀！」陳仲躬聽到這個要求，有點不知所措。
　
「相公只要收拾好身邊的細軟就好，一切自有安排。」敬元穎的身影，隨著這句話消逝了。
　
天還沒亮，陳仲躬就忙著打包書籍、筆硯、衣服等。當他快整理好時，門外有人用力敲著門環。他開門一看，只見一個滿臉堆笑的中年人，身後跟著好一些工人，見到陳仲躬就一連串地說起話來，原來是有人看上這棟宅子，想要買下來，那人還找了另一棟房子，讓陳仲躬當天就可以搬進去。等不及陳仲躬答應，工人們已經七手八腳地搬起他的家當，不到半天時間，他已經坐在大小差不多的新房子裡，看工人將所有行李安置妥當，陳仲躬也就安心的泡茶讀書了。
　
不出幾天，聽說他原先住的宅子整個塌陷了，奇怪的是大家都說那廢墟的痕跡就像是被超大的鞭子用力打過一樣，而那口井則在稍後被一聲旱雷打中，瞬間夷為平地。
　
古鏡一直留在陳仲躬身邊，但是敬元穎再也沒出現過，但自從搬家後，一切突然變得異常順利，陳仲躬漸漸找到了一些讀書的訣竅。就在那一年冬天，他又帶著名刺與新做的詩作與文章來到前輩府上拜訪。這次可是受到前輩大肆讚揚，覺得他在短短一年內進步如此神速，一定是非常用功。

之後又過了一年，憑著屢屢累積的文名，陳仲躬的仕途一飛衝天，不但在朝廷當官，不論做任何事情都有如神助般順利。
　
陳仲躬後來研究了鏡子背後的蝌蚪文，上面寫著：「維晉新公二年七月七日午時，於首陽山前白龍潭鑄成此鏡。」周圍則是按照方位排列著日月和龜龍虎雀等字。算算年代，果真是上千年的古物。但不論如何，古鏡的年代對陳仲躬來說並不重要，重要的是「古鏡」代表了敬元穎，也代表了這一段無從言說的過去，以及他對敬元穎的感謝，而古鏡也就理所當然地成為陳家的傳家之寶。